高屯子,著名中國當代攝影家,已出版攝影集《西域神韻》《天籟空靈》《紅原大草原》等。5·12汶川大地震後,他和顏俊輝聯合壹基金,在阿壩藏族羌族自治州政府的支持下,發起了幫扶重災農村婦女的“羌繡幫扶計劃”。
  二十多年前,高屯子還是《阿壩日報》副刊編輯的時候,他是個文學青年,他希望用文字寫他的家鄉———阿壩藏族羌族自治州。後來他成了攝影家,九寨、黃龍的山水,紅原、若爾蓋的草原,大地之美通過他的鏡頭震撼了雪域之外的人們,今天,很多這些地方宣傳畫中的圖片都還出自高屯子之手。
  名利雙收,功成名就,他被認為是攝影與商業結合的成功範例。最近出版的攝影文集《羌在深谷高山》,是高屯子在藝術上的一次嘗試
  緣/起
  攝影可以是200幅圖片、10餘萬文字和30分鐘的紀錄片在一起———來表現一個少數民族的。
  2008年5月31日上午,高屯子和助手準備搭成都軍區陸航團的直升飛機去拍攝震中映秀至理縣段的岷江河谷,他趕到鳳凰山機場,陸航團餘團長安排他坐邱光華駕駛的直升飛機。在登機時,餘團長想起一件事,又招呼高屯子,“趁現在光線好,你坐最早起飛的楊參謀的這架吧!有幾位明星,濮存昕、蔣雯麗、劉儀偉,你把他們放在映秀鎮,給在那裡的阿壩州領導介紹一下,然後去威州卸下救災物資就回來。”
  這天,高屯子返回鳳凰山機場不到兩個小時後,得知了他原定乘坐的那架直升機在返航途中墜毀了。
  生命無常,躲過一劫後,高屯子覺得他不能只在千米高空上俯拍,“我應該虔誠恭敬地走進這一條條深谷,爬上這一座座高山,到古老羌寨的火塘邊、田野里,去吮吸柴火燃燒、莊稼生長的氣息;去傾聽山野村民滿懷憧憬或愁苦無奈的聲音。”
  當時的這一閃念,如火星點燃了高屯子積蘊的能量———他在2003年就對偏重於商業的拍攝感到厭倦,他在家中閱讀、到學校進修;他又到羌寨,體驗與現代工業文明有些區別的生活,他還準備拍紀錄片。現在,這閃念的火花讓他看到了前進的方向,他青年時期的文學夢想、讓他成就名利的攝影、他在北京電影學院的所學,可以在他要做的這件事中交融貫通,並形成一種嶄新的藝術表達形式。
  攝影不再是一幅幅的圖片,來表達風景或者一個瞬間;也不是一組組的圖片,來表現一個片段;攝影可以是200幅圖片、10餘萬文字和30分鐘的紀錄片在一起———來表現一個少數民族,在千年的文化背景中,生活處境、現狀、精神,以及對現實和未來的憂慮。
  攝影是可以做到這點的。
  經/歷
  “我終於發現可以貢獻一種新的語言的形式。就是圖片的語言、文字的語言和影像的語言,三種語言攜手並行,一起來表現”。
  高屯子對阿壩的山山水水再熟悉不過了。
  5·12大地震後,他帶領四輛裝滿急救藥品的越野車,繞道康定、馬爾康、理縣,為汶川送去第一批急救藥品。作為攝影家,在地震後的十多天里,他卻連一張照片也沒拍,大半年後才和助理帶著器材,人背馬馱,去了不通公路的夕格羌寨。
  災難之後,重建提上日程。高屯子發現大部分羌族婦女都會繡花,他想,他可以幫忙賣出去,就和壹基金一起做成了“羌繡幫扶計劃”。通過這個計劃,可以在不離鄉,不離土的情況下,解決就業問題,使上萬名羌族婦女從中受益,也使藝術表現與保護民族傳統和工藝結合。同時,他的攝影和紀錄片也可以同時進行下去。
  攝影經過100多年的時間,到今天數碼產品的發展,使得人人都可以拿起相機、手機拍照,但攝影的語言並未有多大豐富,高屯子在做這個計劃時,慢慢有了更大的“野心”,“我終於發現可以貢獻一種新的語言的形式。就是圖片的語言、文字的語言和影像的語言,三種語言攜手並行,一起來表現”。有這樣的想法的,肯定不止高屯子一人,但他的各種條件讓他可以順利融合和完成。
  “表現一個族群,距離感很重要,長期浸淫其中,會失去一個大背景的比較眼光。而若以旅游觀光、攝影家的身份,當這個是採風,又不能深入其中。我覺得我的距離剛好,我對他們很熟悉,他們耕田,我也會耕田,我收拾牛馬比他們還厲害。所以我去他們不會把我當成外人。”高屯子覺得,這就是他自己的語言,這些圖文,沒有著意的審美傾向,沒有預設的價值判斷。他的“羌”,不是歷史文獻或者專家學者推論出的“羌”,不是面對媒體、游客時敬酒獻歌的“羌”,而是地震後在那些尚存一絲歷史餘溫和鄉土氣息的村寨里,敬天法祖、耕地勞作的“羌”,也是現實與理想在高屯子心中疊化而成的影像。
  《羌在深谷高山》明年將在巴黎、紐約、東京等地巡展,對高屯子而言,這部作品也回答了人們對藝術家的一些問題,“我們應關註,每一次展覽有沒有突破,每一個作品有沒有創新。我們一些藝術家,對民族、對生活沒有承擔,如果沒有承擔,拍點花花草草、雅集,如何稱呼自己為攝影家、藝術家?不過是人云亦云。攝影並不是那麼簡單,要敏銳觀察,要懷著很深的情感去記錄。不要讓數碼相機使你的生命更加淺薄。”
  故/事
  《羌在深谷高山》中的濃郁人文色彩,不是器材與技術能決定的。10餘萬字的文字,能展現高屯子觀察能力和創作才華,也同樣能激發你我內心的某種共鳴。
  拍紀實題材的作品,大部分攝影師會選擇常見的135相機,使用高感光度膠卷,或者乾脆用數碼相機。但是高屯子堅持用中畫幅的哈蘇,並選擇400度的黑白膠片。他的作品,有現場感、空間感,又層次豐富、影調柔潤。但看完《羌在深谷高山》,其中的濃郁人文色彩,又不是器材與技術能決定的。10餘萬字的文字,能展現高屯子觀察能力和創作才華,也同樣能激發你我內心的某種共鳴。
  高屯子的作品,有很大部分記錄了夕格羌寨5·12後的第五次遷移。這個羌寨原本位於汶川縣龍溪鄉,據羌寨里的“釋比”楊貴生說,他們的祖先最早生活在西北草原,為避戰禍遷到岷江上游的深山峽谷中,“總共遷了四次,第一次是因為戰爭,第二次是因為雀鳥烏鴉,第三次是因為猴子,第四次是因為野豬老熊。”後面三次的遷移,是因為動物糟蹋莊稼太凶。夕格羌寨因地形原因,不通公路,前幾年才普及了電視。有了電視,山民們大長見識,但他們還是覺得,不如圍著火塘七嘴八舌地說話快活,這就是“火塘論壇”。
  2009年的春節,高屯子和助手參加了一次楊貴生兒子楊永順家的“火塘論壇”,這次大家討論的話題很大,“現在哪一樣東西對全人類傷害最大?”楊貴生先說,“我說,就是原子彈!聽說,把美國一個國家的原子彈綁在一起,用一根火柴一點,砰!整個地球都要炸爛三次。”楊永順的母親說,“要我說就是農藥……以前,天一亮眼睛一睜,嘰嘰喳喳儘是雀鳥叫。自從農藥弄來,好多雀鳥都藥死了。”而村民小組的陳組長則說,“那肯定是汽車。電視上說,中國每年出車禍要死10萬人,10萬人哦!這次大地震我們夕格只死了一個人,就永順的大姐夫嘛!全寨子就他開個車,結果呢,地震那天在山下東門口連人帶車……噢嗬!”
  “釋比”是羌文化千年傳承中最重要的角色,他們主持祭祀、祈願、消災、治病以及婚喪嫁娶的活動、儀式,也是羌文化的守望者、傳承人。不過,現在年輕一代對這個不太感興趣。
  61歲的楊芝德在5·12前就頻頻出現在松坪溝、五龍寨等旅游景區,地震後景區沒生意就回到家鄉,繪聲繪色地講述每日登臺表演的那段明星般的經歷。而永和鄉的龍國治是茂縣一帶樣樣精通的“全卦子”,高屯子慕名到他家時,才得知他已去世。由於兒孫不願意繼承,所以老人臨終前將那本世代相傳的“釋比聖書”《刷勒日》以很便宜的價格轉賣,他留下的法器也成了兒孫自娛或向人顯示的玩物。去年,高屯子去西南民大的民族文化展覽館,看到龍國治留下的法器終於被擺進了羌族館的櫥窗里。
  因為2009年“羌繡幫扶計劃”在香港做民族文化推廣活動,楊貴生、楊永順父子也到了香港,他們看電視知道香港有個黃金做的紫荊花和供眾人聚會的時代廣場,他們要求高屯子帶他們去。在紫荊花雕塑旁,高屯子正準備拍照,發現永順爬到雕塑上正要啃紫荊花,永順說,“電視里說這是用幾百斤黃金做的,我咬一下,看是不是真金。”而時代廣場,讓他們頗為失望,所謂廣場,不過和夕格的耕地差不多,巴掌大一塊。貴生到大城市愛左右扭著頭吮吸城市的空氣,“咋個成都那麼大個城市,儘是火鍋的氣息?這香港呢,又儘是鹽巴的氣息?”成都商報記者 蔣慶  (原標題:羌在深谷高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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